有风自南

你以为人生存可以怎样怎样，到头来，打回原形。           ——黄碧云 《十二女色》

最近读了很多苏童的作品。其中几个中篇《妻妾成群》《妇女生活》和《另一种妇女生活》，让人惊叹于男性作家在刻画女性的病态心理上居然能和张爱玲有异曲同工之妙。张爱玲的《金锁记》中的曹七巧，在不如意的婚姻中被扭曲了本性，出于某种自己也无法控制无法说清的蓄意，破坏儿女的婚姻，"30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 在苏童的小说中，这种病态心理不仅具有自我毁灭性，还会无限循环，从宿命的角度而言，具有因果轮回性；从科学的角度而言，这种病态心理具有遗传性，会不断渗透到下一代的教育和心理中去，代代相传。 

其中《妻妾成群》就是著名的张艺谋电影《 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原作，写的是一个封建大家庭内几个妻妾之间明争暗斗的故事，堪称微缩版的宫斗戏。颂莲是一个很有象征意义的女性形象，她受过较好的教育，也很有自己的主见，而令人惋惜的是，她一旦嫁做人妇，介入女性之间争宠的相互倾轧，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刁难下人，做派完全和一个没有受过任何教育的普通妇女一样，把自己的命运盲目依附于男人身上。她念过大学，按理说是新时代女性，明明可以拼才华，却偏偏要靠脸吃饭。这和近几年大热的《甄嬛传》《芈月传》虽然同属于宫斗题材，但甄嬛最终意识到痛苦的症结不在于被那些同样命运可怜的女人陷害，而在于被男人所不爱，所以才能最终从迷局中断舍离，全身而退；芈月的觉醒则更胜一筹，她还意识到女人要爱惜自己，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成功把自己转型为自己想嫁的那种男人。《妻妾成群》中唯一有自由觉醒意识的是三太太梅珊，她敢爱敢恨，放在今天，她可能活得很潇洒，但是在女人整个命运都不得不依附于男权的社会，她的这种觉醒无疑是带有报复性的，并非真正大彻大悟的觉醒，而报复性的觉醒只是一种任性的置气，必然导致自我毁灭。作为主人公的颂莲却自始至终连觉醒都没有，在那口深井旁边徘徊的她一直处于似醒非醒、应该觉醒却一直执着于蒙昧的状态，所以她疯了。但这还不算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五太太文竹嫁进来，一如当年的四太太颂莲，至此新的轮回开始。

《妇女生活》则描写了四对单亲家庭的母女。父亲角色的缺失导致女性在艰难的时世中心理变态，并把这种变态心理变本加厉地遗传或者传递到下一代中，用自己的困境套牢下一代，因果循环，造成代代相传的悲剧。单亲母亲生活不检，引狼入室导致自己的女儿娴被引诱怀孕，娴于是把怨恨加在自己的私生女芝的身上；芝长大后为了摆脱困境，用嫁人的方式渡自己出苦海，不想却跳入另一个火坑；她的养女萧同样为了逃脱窒息的家庭，选择盲目嫁人，又开始新一轮的撕扯。在这里所有的四个女人都把自己当成公主，期待王子来拯救，可是等来的却是一场噩梦，即使本来不是一场噩梦，也因为她们自身逼仄中形成的龃龉性格，使生活坠入更加绝望的深渊。

看了《妇女生活》，如果你以为苏童是反对妇女用婚姻拯救自己命运的，那就错了。因为他还写了《另一种妇女生活》。这个故事里描写了一对老处女姐妹，姐姐为了守住父母遗留的家产终身不嫁，也不准妹妹出嫁。她俩生于市井，却与外界隔绝，性格乖僻，极端保守。直到妹妹因人撮合对一位鳏居教师产生情愫，不顾姐姐百般阻挠，最终结为连理。这个故事说明苏童并不是不赞成女性通过婚姻抗争命运，改变自己的处境。可能作者想说的是，女人不要把男人当做救命稻草，但仍然要为爱情留有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