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自南

人丑就要多读书

35田纳西《玻璃动物园》——过去、当下和未来

心止,是神。
心动,是人。
心减慢,是玛司特。
心加快,是疯颠者。

                ——美赫巴巴(印度)

 

 

 

作者简介

田纳西·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与尤金·奥尼尔和阿瑟·米勒并称为美国二十世纪三大剧作家。田纳西·威廉斯为中国观众熟知的剧作,是被改编成同名电影的《欲望号街车》(AStreetcar Named Desire)、另有代表作《热铁皮屋顶上的猫》(Cat on A HotTim Roof),真正使其名声大噪的是《玻璃动物园》(The Glass Menagerie)。该剧被认为是威廉斯的半自传体戏剧,它讲述了一个在苦难的生活面前,单亲家庭里母亲与子女之间的冲突。


 

剧情简介:

故事发生在美国的圣路易斯,汤姆·温菲尔德和母亲阿曼达及姐姐劳拉生活在一个公寓里。母亲阿曼达年轻时风光无限,婚后遭丈夫遗弃,因此生活的重担都压在儿子汤姆身上;汤姆做着苦工,但梦想成为一个作家,时值经济大萧条时期,生活艰难无趣,汤姆快要被沉重的现实窒息,只好寓情诗歌、电影,充满幻想;姐姐劳拉有轻微残疾,个性自卑,喜欢收集玻璃做成的小动物,每日宅在家里。母亲教唆汤姆邀请同事吉姆到家里吃晚饭,实为帮女儿张罗相亲。不料吉姆正是劳拉学生时代的梦中情人,而且已有了女朋友,给单纯的劳拉心中造成极大的震恸。最终汤姆决定离开这个空荡荡的家,但却始终无法忘却姐姐那闪烁着微光的玻璃动物园。

 


 

人物分析:

母亲阿曼达年轻时是一个南方美人儿,有众多追求者,其中不乏名门贵族,可是她犯了一个年轻女孩都爱犯的错误——看颜值,最后选了一个不安分的男人,在生育一儿一女后被无情的抛弃。龙应台在《什么是家,什么是永恒》中写道:

和人做终身伴侣时,两个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可是这个家,会怎样呢?很多,没多久就散了,因为人会变,生活会变,家也跟着变质。渴望安定时,很多人进入一个家;渴望自由时,很多人又逃离一个家。渴望安定的人也许遇见的是一个渴望自由的人,寻找自由的人也许爱上的是一个寻找安定的人。家,一不小心就变成一个没有温暖、只有压迫的地方。外面的世界固然荒凉,但是家却更寒冷。一个人固然寂寞,两个人孤灯下无言相对却更寂寞。很多人在散了之后就开始终身流浪。

 

阿曼达就是那个寻找安定的人,错误地找到那个寻找自由的人,从此两人各自流浪,区别在于,一个在家,一个在天涯。但阿曼达是个天性乐观、热情洋溢的女子,她依然沉迷于当年的种种美好回忆,紧紧抓着那些回忆不放手,她是一个活在过去的人。

蜀人张岱, 陶庵其号也。少为纨绔子弟, 极爱繁华, 好精舍, 好美婢, 好娈童, 好鲜衣, 好美食, 好骏马, 好华灯, 好烟火, 好梨园, 好鼓吹, 好古董, 好花鸟, 兼以茶淫橘虐, 书蠹诗魔, 劳碌半生, 皆成梦幻。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张岱写这个是自为墓志铭,能有这种自嘲的心境,说明他对昔日的奢华和辉煌已经放下了。而阿曼达则不同,她迟迟不肯从昔日自己在社交场上的光环中走出来,开口闭口“我当年……”现在美人迟暮,社交冷清,她就希望下一代来代替自己延续梦想,不切实际地幻想胆小懦弱而且跛脚的劳拉继续实现她年轻时在社交场合的吃香,极力撺掇劳拉和吉姆,最后造成误会,使得劳拉本来风平浪静无欲无求的内心平衡被打破,被痛苦吞噬。

 

劳拉是一个美丽纤弱却又敏感腼腆的女孩。她不回忆过去,也不纠结于自己的前途、婚姻,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和自己搜集的那些玻璃小动物们生活在一起,一心一意活在在当下,用中国人的话说,就是走一步算一步。诚然,她有母亲阿曼达为她操持,有哥哥汤姆养活她,劳拉的生活方式可以说如圣经中所写的:

不要为生命忧虑,吃什么,喝什么;为身体忧虑,穿什么;生命不胜于饮食吗?身体不胜于衣裳吗?你们看那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也不积蓄在仓里,你们的天父尚且养活他,你们不比飞鸟贵重得多吗?你们哪一个能用思虑,使寿数多一刻呢?何必为衣裳忧虑呢;你想野地里的百合花,怎么长起来,他也不劳苦,也不纺线;然而我告诉你们,就是所罗门极荣华的时候,他所穿戴的,还不如这花的一朵呢。你这小信的人哪,野地里的草,今天还在,明天就丢在炉里,神还给他这样的妆饰,何况你们呢。所以不要忧虑说,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这都是外邦人所求的;你们需用的这一切的东西,你们的天父是知道的。你们要先求他的国,和他的义,这些东西都要加给你们了。所以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太六25—34)

世界上最不焦虑的人,反而是那些一无所有的人。世界上最坚强的人,也反而是那些看上去一无所有的人。因为上天给他们的少得不能再少,他们没有什么好担心失去的。劳拉一直是这样心如止水的姑娘。她害怕见人,所以逃课去动物园看小动物,去美术馆看画,感受生命中每个细节的美好,她在这样的处境中仍然是最幸福的。叔本华说:“一个人只有在独处时才能成为自己。谁要是不爱独处,那他就不爱自由,因为一个人只有在独处时才是真正自由的。”全剧中,劳拉虽然脆弱地如同她所收集的那些玻璃小动物般晶莹透澈,但是她确是最真实、最忠于自我的,灵魂也是最自由的。她的淡然、温情、宽容确是连接全剧每个人物的关键。她是那么美好而脆弱,所以其他每个人——阿曼达、汤姆——似乎都是为了保全她的美好而存在,直到妈妈给她安排的那场相亲,在她心里硬生生地植入了对爱情的渴望,最后梦碎,痛苦才趁机钻入她碎裂的灵魂。

 

汤姆是这个单亲家庭中唯一的男性,也是全家的经济支柱。时值经济大萧条时期,他在工厂里打工,养活母亲和姐姐,为生计所累,是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虽然他喜欢文学,可是苦于没有出路,只好在工作间歇诗歌、晚上为了逃避苦闷的家庭和喋喋不休的母亲去看通宵电影。汤姆的生活是充满苦涩的。婆娑世界,一切皆苦。佛教八苦中,其一便是“求不得苦”。叔本华认为,(艺术)能将人类从永不休止的欲求中解脱出来。于是美也就具有了极高的价值。然而他同时指出,但这种美都只能使人们从意志那里得到暂时的解脱,因为这种对于美的诉求只能使人陷入意志其本身的陷阱中去,所以它仍然具有一定的局限性。汤姆对象征美好的劳拉、对文学和艺术的热爱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他与这个家庭的矛盾,家庭的重担捆绑着他,让他在现实和未来之间转转反侧,夜不成寐。受吉姆积极人生观的影响,汤姆充满了对自由和漂泊的渴望,向往无拘无束的未来。他认为当年父亲就是抛弃家庭到外面流浪,所以他的身体里也流淌着同样的血液。与劳拉如圣经中百合花般无欲无求、活在当下的心态不同,汤姆明白必须采取行动、打破这个令人窒息的困境。印度上古的智者说:“这是摩耶,是欺骗(之神)的纱缦,蒙蔽着凡人的眼睛而使他们看见这样一个世界,即不能说它存在,也不能说它不存在……”《曾经如斯——跟美赫巴巴一起生活的故事》曾记录:美赫巴巴想让人们明白摩耶的性质,曾经打了个比方。

他打手势说,“假如,就在这间屋子,我向你们指出房间里满是灰尘,很不干净。你们听是听见了,但不以为然。你们对我说,“哦,是,”但你们却不去对付这个局面,并真正感到这里确实太脏了。因此你们继续住在这间屋子里。“我一次又一次告诉你们,但你们并不当回事。你们说你们挺舒适安乐的,这种情况没什么不好的。假如我拿了把扫帚开始清扫,空气中扬满了这些经久的灰尘。你们无法呼吸,几乎窒息,冲出房去。对令人窒息的灰尘的体验使你们确信,你们住的这间屋子的确很脏。”这就是我们在世间生活的样子。我们太专注于自己在做着的事情,以致于从没有时间清洁或者打扫。甚至意识不到灰尘在积聚。当时机成熟,巴巴,唤醒者,作为清扫者来临,走进我们的生活。他开始清扫,继而扬起你尚未意识到的灰尘。这些灰尘就象一个人的被埋藏的态度和倾向。

吉姆的出现就如同汤姆生活中那个清扫者。他的出现对劳拉的伤害以及令这个家庭的矛盾升级,就像是那些灰尘,激发了汤姆被埋葬的态度和倾向,是令汤姆决定离家出走的最后一根稻草。

流浪的汤姆在全剧的最后有这样一段内心独白:

我飘荡到许多地方去过。一座座城市象枯叶似的在我身旁闪过,都是色彩鲜艳的树叶,可是已经从树枝上掉下来了。我原来会站住脚的,可是有什么东西在追赶我。它老是冷不防地向我扑过来,完全是对我突然袭击。也许那是一支熟悉的曲子。也许那只是一件透明的玻璃玩意儿。也许我夜晚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的街上走,还没有找到伴儿。我从一家香水铺的点着灯的橱窗跟前走过。橱窗里摆满了各种颜色的玻璃瓶,色彩柔和的、透明的玻璃小瓶,象一片片破碎的彩虹。

 

出走的汤姆已经属于未来,留在家的劳拉永远活在属于自己的当下,阿曼达一直生活在过去的回忆里。汤姆象征梦想,阿曼达象征现实,而如玻璃小动物一般晶莹剔透、纯洁脆弱的劳拉象征着艺术,艺术是美而有缺撼的,但正是这有缺憾而且脆弱的美,才能将现实和梦想连接在一起,形成生活的三位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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